今天我们要介绍的，不是一件文物，而是一座城。中国最早的城市。城头山遗址位于澧县县城西北，距今6300年，是目前发现中国最早的城市。被称为“中国第一城”。

实际上，1979年就已经发现并确认了当地有座古城，但当时全国发现的史前古城就少，发掘过的更少，而且都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会不会有史前古城考古人员并不确定。一直到1991年才第一次对其进行试掘，到2012年一共进行了13次发掘。

城墙实测南北315米，东西325米，面积8万平方米，相当于11个足球场。城头山从汤家岗文化开始就有人居住，并在此基础上筑城，一直使用到石家河早期，使用过程起码1700年左右。

一共发掘了新石器时代墓葬790座，其中属于汤家岗文化的2座，大溪文化310座，屈家岭文化墓葬461座，石家河墓葬17座。

城头山遗址是典型的城壕聚落遗址，新石器时代的先民们聚集居住在一起，为了防御入侵，洪水，野兽等情况，会在居住地的外围挖一圈护城河，以保证自己能用最少的力量守住进出口。这种聚落形式被称为环壕聚落。

更早以前的汤家岗文化时期（7000-6300年前），城头山区域存在着众多环壕聚落。就跟今天十里八村一样，在一个小区域内住在一起的人往往有着相似的生活习惯。用一样的器物，吃一样的东西，有着差不多的需求，这就是所谓区域文化的特点。

汤家岗白陶器盖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博物馆

看澧县所在的澧阳平原的地图，就知道为什么这地方有出现城市的基础。这一块区域发现的旧石器时代遗址达七八十处之多，长江流域最早的彭头山文化也同样在澧阳平原，并且在9000年前已经出现了定居聚落和稻作农业。接着彭头山的皂市下层文化，汤家岗文化，大溪文化，乃至后来的屈家岭，石家河等盘踞于当地的区域文化均为同时期最强势。都是因为有着充足的粮食供给作保证。

吃饱饭只是人最基础的需求，一旦吃撑了，就会产生别的想法，私有制，贪婪，贫富差距，羡慕嫉妒恨全都不会少，有了恨，就可能有掠夺杀戮。城头山这些聚落群能吃饱，但肯定还有别的地方的人吃不饱。

加之城头山并不属于汤家岗文化的核心地带，恰恰相反，它属于位于湖南的汤家岗文化和位于长江三峡境内的柳林溪文化的接壤地带。接壤意味着交流，交流意味着文化的碰撞，碰撞意味着我抢你更容易，也意味着所有的改变都可能首先发生在这些边缘区域。

异形陶器 大溪文化 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博物馆

我吃撑了，你吃不饱，所以你可能来抢我。或者是我地盘不够用了，你那地广人稀，那我就去干你。但我还是担心你会来抢我，所以大家伙一合计，咱们这些村子这么分散，村子前的水沟又这么小。真有事的时候它不管用啊。那我们就搬到一起住，把水沟挖宽加深，还在里面再垒砌又厚又高的土墙，这样外人就算能游过这道护城河你也翻不过这堵墙，墙上的我们早就用投掷武器把入侵者砸死了。

但是要做这么多事情，咱们得有个人管事，能做决定，能有号召力，大家伙还得服从。长期以来大家信服或者被迫信服的一定是区域内最强的村子里最厉害的人。于是经过一系列操作，早期的阶级出现，少数人开始能够调用大多数人，分工明确，大规模建设开始，随着中国最早的城墙被修建起来，最早的城市——城头山建成了。

而修建城头山的这拨人，逐渐有了更严密的社会组织，更大的影响力，反而开始四处扩张，最终周边的人反而都开始认同他们的生活方式，喜欢使用他们的锅碗瓢盆的款式，旧有的生活方式一部分被继承下来，更多的部分则消失不见。如果城头山能够更早被发现，那么将会被称为“城头山文化”。但因为这类文化的晚期遗存于1959年便在重庆巫山大溪被发现，所以被命名为大溪文化。

这种变化，就叫文化的更替。城头山人成为文化强势的一方，但根据考古发现，此时在峡江地区的关庙山遗址，也发现了一只大溪文化的分支。城头山大溪文化和峡江地区关庙山遗址的大溪文化，虽然同为6300年前左右，虽然都是大溪文化，但由于他们的源头不同，城头山的大溪继承自汤家岗文化，关庙山大溪则继承自柳林溪文化。

0.7毫米厚的红陶碗 大溪文化

两地在大溪文化一期都出现了对方的器物，且基本没有雷同之处，所以很难说究竟是谁占领了谁，但在他们整合之后的大溪二期，大溪文化才迎来了真正的巅峰。城的范围扩大，原有的祭坛被废弃，变成了墓葬区，墓葬中出现了明显的等级差异，高等级墓葬中出土了不少质量很好的器物。而重庆的大溪遗址最早的遗存也只相当于大溪二期，也就是说大溪文化真正进行大规模扩张，是在城头山和关庙山整合完成之后进行的。

最终大溪文化把自己的势力范围一直扩张，向西进入长江三峡，向北抵达荆门北部，荆山东麓的汉水两岸，向东抵达天门一带的广大区域，成为新石器晚期长江流域十分强势的区域文化。

甑鼎组合，极少见屈家岭文化

在城头山城内我们发现了叠压在壕沟上的一期城墙，在被废弃的原壕沟外15米远的坡地上发现了二期城墙，二期城墙外的新壕沟之后又被填满了生活垃圾，垃圾之上又被黄土所填埋，其上又盖起了三期城墙，配套的新壕沟又在很远的距离之外，从这点就能看出城头山是如何在环壕聚落的基础上以此次加建城墙以及继续向外扩大城市规模的。

城内还发现了汤家岗时期的稻田耕作区，也因为城墙的建设这部分耕作区因被划入城内而废弃，建造城墙的同时显然进行了一些仪式，城内发现的3个祭坛遗址全部都建于大溪文化早期，最大的一个使用时间长达几百年。这说明城头山对祭祀的重视其实也从汤家岗继承了下来，但那些从高庙文化就出现的代表日月星辰的篦刻纹白陶之类的祭祀用品被淘汰，反而出现类似于代表祖先的石祖，后期的陶器纹饰越来越少，说明大溪对汤家岗的信仰继承也是有选择性的。

陶豆 屈家岭文化

城头山作为城市首先出现在湖南地区，不同于以往我们总是强调私有制，象征权力的器物，阶级分化等具体表现方式。它所体现的，是一个更加底层的逻辑。

原始农业首先出现在湖南，人们对于农作物的驯化极大地改变了社会的生产关系。以往粗放的渔猎并不需要太精细的合作，但农业则不然，播种，施肥，耕地，丰收等需要人们对于分工和对自然的观察与总结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新的经济模式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人需要更多的地和粮食。而且在原始农业技术有限的条件下，用最少的地养活更多的人也是重中之重，所以此时的生产关系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其他所有新的变化，都产生于农业变化的基础之上。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三峡地区的大溪文化由于地形问题仍然以渔猎经济为主。

灰陶鼎 屈家岭文化

正因为农业改进的一系列变化促成了城头山城的建立，代表了中国史前社会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城壕的建立使得有条件有资格的人都进入了城中居住，而另一些人也不愿远离强有力的核心选择继续在城壕周边的聚落居住。居住群有了主次，也就划分了文明和野蛮的区别。

能够修建城墙意味着出现了强有力的主持者，能够调配大量资源，社会存在大规模的分工意味着农业以外开始出现了专业的手工业者，并且当时的人已经有能力从功能性出发进行城池的规划和整合，从单体联合的聚落到由主体和围绕主体的单体的联合体的转变。从村到城，由城到邦，由邦到国，中国进入邦国时代的序幕，由此拉开。

从城头山看出去，6000年前外面也一样有围绕着城的大大小小环壕聚落

城头山的城壕模式成为此后6000多年所有城市的范本。为后来更加耀眼的屈家岭，良渚文化打了冲锋，没有城头山的起步，又哪来中华文明五千年实证的良渚古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