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2022-11-23 09:53·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喜欢听音频的朋友可移步喜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满大碴子味儿的口音,将扑面而来!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从今天开始咱们来讲唐蕃战争的天宝时代,不过老布想换个讲法,以前咱们都是捋着时间线讲,天宝这段时间我想围绕着人和具体事件讲。
那么在天宝的十五年里,有啥特别值得讲的人和事儿呢?
老布为大家选了两个人和一件事,分别是王忠嗣、哥舒翰和石堡城。
其实从整体上说,天宝年间是唐朝反击的时期,唐军不但在青海反击,在西域和剑南也在反击。
不过我们这段专门讲河陇,西域的蒙夫灵察、高仙芝、封常青,混剑南的章仇兼琼、鲜于仲通,还得再等等。
今天咱们就先从王忠嗣开始讲起。
其实大家对王忠嗣应该不陌生,各种文学影视作品只要讲到天宝年间,基本上绕不开这位大神。在两唐书里也有他的传,不过两唐书的传,还是写得比较简单,一千多字就写完了他的一生。
幸运的是,我们有他的神道碑。这方神道碑是他女婿元载写的。
《长安十二时辰》里元载的形象,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吧。
这哥们人品确实差点,也挺贪,毕竟抄家的时候,家里有八百石胡椒,你也不能说他不贪。
但做宰相,其实做得还行,干了几件正经事儿。
这方写给老丈人的神道碑,那就详细多了,写了三千五百多字,补充了很多两唐书里没有的内容。
王忠嗣传里面的第一句,其实就有疑问,旧唐书写的是“太原祁人”,新唐书里写的是“华州郑人”。
这俩地方一个在山西,一个在陕西,差着好几百里,到底是哪儿的人啊。
神道碑里就写得很清楚了,“公本太原祁人,六代祖为后魏青州刺史,北齐为白道镇将。五代祖随周武帝入关,徙家于郑,今为华阴人也。”
这就是神道碑的作用,另外神道碑里的写法,也变相地告诉了我们,王忠嗣的家族跟太原王氏估计没啥关系。要不这么牛x的祖源,不可能不写上。
关于王忠嗣的起步,还得从他老爸王海宾说起。
咱们再讲武街驿大捷的时候,曾经说过王海宾,他在这场战役中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当时王海宾的职务是丰安军使,丰安军在宁夏中卫市附近,归朔方军管辖。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开元二年的唐蕃大战,是陇右朔方两军配合的战绩。
王海宾战死之后,李隆基特意命人将只有九岁的王忠嗣带到内殿。
王忠嗣伏地嚎啕,“迸血沾衣”,李隆基也很感动,对左右说:“这孩子就是我的霍去病啊,等他长大了,必为大将,封万户都说不定啊!”
然后将他收入宫内抚养,并赐名“忠嗣”。
在此之前,他的名字叫王训。
之后王忠嗣就生活在宫里,神道碑里写的是“每随诸王问安否,独与肃宗同卧起”。这意思是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服侍李亨,也就是未来的唐肃宗。
由于背后有硬人,等到王忠嗣外放为官,到代州做代州别驾、大同军副将的时候,大家对这个毛头小伙子的做法是“大豪闭门自敛、老将俯伏听令。”
很显然大家敬畏的不是王忠嗣,而是他身后的背景。
但是别忘了,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这种高起点,既是升仙路,也是断头台。
说起来这个年轻气盛的王忠嗣还是挺上进的,或者说得难听点,是不知道深浅。新唐书里记载,他在代州期间“数以轻骑出塞”。
这事儿也不知道咋的,就被李亨知道了。他数次跟李隆基说:“忠嗣敢斗,恐亡之。”
李隆基还真是听爱惜王忠嗣的,把他从边关召回长安了。
开元十五年(727),河西节度使王君㚟死于回纥人的袭击,兵部尚书萧嵩接任了河西节度使。
王忠嗣跟着萧嵩一起来到了河西,这位萧嵩在长安混了半辈子,精得眼睛毛都是空的,能不知道王忠嗣的背景嘛。
结果,王忠嗣愣是被闲置了三年。
等萧嵩奉旨回京做官,他通知王忠嗣一起回去。这下王忠嗣不干了,他对萧嵩说:“我跟了您三年,啥也没干,现在回去没有功劳报答您。”
王忠嗣的话是说待了三年啥也没干,其实在这三年里,他可没闲着。
按照神道碑的记载,这三年里他“通知四夷事,饱习军阵”
也就是在这三年了,王忠嗣真的成熟了,成了一个深知边境情况的年轻将领,再也不是那个动辄带着轻骑,深入敌境的愣头青了。
开元十七年(729),王忠嗣打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战绩。
这一年,朔方节度使信安王李祎[yī]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刀锋直指石堡城。
《资治通鉴》记载:“上命河西、陇右同议攻取。祎引兵深入,急攻拔之,仍分兵据守要害,令虏不得前。”
听这话风的意思,好像是唐军突然袭击,趁吐蕃不备,一举拿下了石堡城。
但实际上,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敦煌文献里的相应记载是“论·结桑于木垒九垒作战,击唐军多人。”
也就是说唐蕃两军围绕着石堡城,展开了一场大战,唐军是经过了一番血战,才拿下了石堡城。
而我们的主角王忠嗣也在这一年,带兵深入河西九曲之地,拿下了自己的首胜。
这张战役在神道碑和新唐书里都有记载,“乃请精锐数百袭虏,会赞普大酋阅武郁标川,其下欲还,忠嗣不从,提刀略阵,斩数千人,获羊马万计”
这里面提到了一个地址“郁标川”,按照史料记载,“郁标川”应该在青海尖扎县一带,与石堡城相距不远。
那有没有可能,王忠嗣的首胜也是石堡城战役的一部分,而且按照神道碑的记载,他是从张掖出发奔赴尖扎县,算是长途奔袭。
不过,这只能是种猜测,因为目前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将这两次战役联系起来。
但不管怎样,拿到了一血的王忠嗣算是打开了局面,让和河西将领们知道,这个上面有人的年轻将领,不是来镀金的绣花枕头。
此后三年,王忠嗣又跟着信安王李祎来到了辽东。
732年(开元二十年)正月,李祎带兵大败奚和契丹的战役,王忠嗣应该就在其麾下。
只可惜他在这段时间的经历,唐史里安全没有记载,只有神道碑上简单地写了几句。
也就是从这几句记载上,我们知道他不但在河东跟契丹打过,还曾经配合朔方军和北方的游牧族群打过。
这些经历,也算为他日后兼任河东、朔方节度使奠定了基础。
开元二十一年(733),王忠嗣又被调回了河西,担任河西讨击副使,但有意思的是,他同时还兼任代州都督。
这两地方一个在河西,一个在河东,离着一千多里地,当时也没有微信,真是不知道王忠嗣咋进行管理。
但就在这种即将大展宏图的节奏下,王忠嗣遭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打击。
在《旧唐书·王忠嗣传》里记载了这么一段话,“尝短皇甫惟明义弟王昱,憾焉,遂为所陷,贬东阳府左果毅”。
这位皇甫惟明的义弟王昱,当时已经做到了剑南节度使兼益州都督,比王忠嗣的职务高多了,而且一个在河西,一个剑南,个人履历上也没有任何交集。
但不知道因为啥,王忠嗣就说了人家的短处,还来了个“甚为遗憾”。
也不知道他憾个啥劲儿?!
然后,他就被人收拾了,直接贬成了“东阳府果毅”。
当时唐朝的府兵制,已经是名存实亡了。王忠嗣被贬成了果毅,基本就是被剥夺了上战场的权利。
这对一心要立功报国的王忠嗣来说,是个非常痛苦的打击。
就这样又憋了四年多,直到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局面才出现了转机。
这种转机来源于唐蕃关系的变化。
唐朝在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干掉了突骑施苏禄,然后就在河陇发动了一系列攻势。
当年三月,陇右节度使杜希望谋划拔掉吐蕃新城这个钉子,这时候就有人向他推荐,“王忠嗣之材足以辑用,非其人不可。”
杜希望随即招王忠嗣领兵出击,“拔新城,走莽布,夷烽垒,烧积聚”,一举拿下新城,唐朝“以其地为威戎军,置兵一千戍之。”
第二年,王忠嗣再次奉命出击,“夺吐蕃河桥,筑盐泉城于河左,吐蕃发兵三万逆战。唐军兵少,将卒皆惧。王忠嗣率部冲锋,所向辟易,杀数百人,敌军大乱。杜希望纵兵攻击,吐蕃大败,置镇西军于盐泉。凭借这些功劳,王忠嗣官至朔方、河东两镇节度副使,兼大同军军使。
开元二十八年(740),王忠嗣又被调回了河东,目标是老对手悉人势力。
不过现在和开元二十年的情况不一样了,那时候王忠嗣不过是信安王帐下的一名裨将,而现在他已经成长为河东节度使,是独挡一面的地方大员了。
在唐朝周边的族群关系里,位于东北地区的奚和契丹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从唐朝政府的态度上说,实在不想在这两个政权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我们之前反复提到的,唐朝的国家发展轴心在西域。但奚和契丹所处的位置非常敏感,唐朝又不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如果他们和突厥联合在一起,那对唐朝的北方边疆,是一种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唐朝的操作手法就是,尽量拉住他俩,不要横生事端。
这就是唐朝时期居然有六位公主和亲东北的原因,其中契丹去了四位公主,另外两位嫁给了悉人首领。
但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公主只能缓和矛盾,不能完全解决矛盾一样,唐朝与奚和契丹之间的关系,也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
这次王忠嗣面对的对手是悉人势力中“奚怒皆”,关于悉人势力的相关研究比较少。这个“奚怒皆”到底是悉人首领,名叫“怒皆”呀,还是悉人势力里的“怒皆部”,目前还不是很清楚。
其实唐宋时期的古人,就分不太清楚奚和契丹各部的归属。
比如说《旧唐书》把“怒皆部”写成了契丹,而欧阳修编的《新五代史》又把“怒皆”划到了奚族五部之一。(《王忠嗣墓志中紫乾河及怒皆部考》_李荣辉)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这个悉怒皆有过一个内附唐朝,然后又和唐朝急眼了的过程。
天宝元年(742),奚怒皆南下,来到了马邑(山西朔州)附近。这就给唐朝的边防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唐将赵承先带兵打击,被奚怒皆击败。
王忠嗣带兵出征,三战三胜,大败悉怒皆。此战之后,半个多世纪直到唐德宗的贞元四年前,都不见奚人进犯的记载。
但就是这场战役爆发的地点,各种史料的记载却出现了差异。
《旧唐书·王忠嗣传》记载:“是岁北伐,与奚怒皆战于桑乾河,三败之,大虏其众”。
《新唐书·王忠嗣传》的记载为,“天宝元年,北讨奚怒皆,战桑乾河,三战三克”
这两处唐史的记载都是“桑乾河”,但到了《新唐书·玄宗本纪》里记载变成了:“朔方军节度使王忠嗣及奚战于紫乾河,败之。”
王忠嗣的神道碑里,写的也是“公度紫乾河,复失亡之车重”。
关于这个问题,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里就提出了疑问“新旧书皆曰,是岁忠嗣北伐,与奚怒皆战于桑乾河,三败之,大虏其众。……按朔方不与奚接界,不知所云奚怒皆何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新旧唐书都说王忠嗣在“桑乾河”,可是朔方节度使的辖区跟悉人又不接壤,这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呢?!
关于到底是“桑乾河”,还是“紫乾河”的问题,学者们做出了很多分析。
首先是“桑乾河”与“紫乾河”是不是一条河,是不是抄录历史记载的时候写错了?
大家对桑乾河应该算不陌生,丁玲先生曾经写过一本小说,名字就叫《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这条河其实就是永定河的上游,从山西朔州发源,向东北方向流,最终汇入海河。
而紫乾河相对来说就陌生多了,这条河在史料里更多称为“紫河”,现在也是发源于朔州,但河流的流向是向西北,经过杀虎口以后,流入内蒙的和林格尔,最后在清水河县汇入了黄河。(《王忠嗣墓志中紫乾河及怒皆部考》_李荣辉)
所以这是两条源头很近,但流向不同的河流,并不是史料抄错了。
另外,史料里说的桑乾河,也未必指的就一定是这条河的河边,也可能是指的是桑乾河流域。
估计当时桑乾河附近水草丰美适合放牧,南下的奚人部落就停留在了桑乾河流域,等到王忠嗣的军队赶到,这里也就成了主战场。(《王忠嗣研究》_徐伟;)
这点从马邑的名字上,也能看出端倪。
根据《朔州志》记载,秦始皇“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北击匈奴,掠取河南地,筑城养马,因以名县,马邑之名始此。”
《隋书》也记载,隋朝大业初年,东突厥的启民可汗内附,遂畜牧于定襄马邑之间。”
这说明,马邑在历史上是适合放牧之地。
大败悉怒皆,不过是王忠嗣军事生涯中的一个小浪花,马上他就要面对两个更强劲的对手——突厥和吐蕃。
关于这部分内容,咱们下期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