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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胜乔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皇帝岭高桥村,除了有农贸市场、粮站、邮局、供销社,还有食品站。我至今记得,食品站位于村中心老街县道和通往老太平村那条公路相交的地方。二十多年前,食品站的房子被陆续卖给私人,有的被拆除建成临街门面,有的被改建成民房。
曾经的高桥食品站,与粮站、供销社一样也是垄断经营,主要从事收购生猪和销售猪肉的业务。因为是垄断经营,食品站工作人员手握特权,是谁也不敢得罪的对象。80年代初,我跟着父亲去那里卖猪,深有体会。
这里先交代一下:国家当时设立食品站,本质目的和设立粮站一样,是为了调剂农村的资源(粮站调粮,食品站调肉)支持城市和工业发展。当时县里每年都会给公社(乡镇)下送缴生猪的指标,要求由公社将指标依次分给大队(村)、生产队(村民小组),最终分给农户。一般情况下,一个农户平均每两年要完成送缴一头生猪的任务。并且要求,农民喂的猪必须卖给食品站,不允许私卖或屠宰,否则就是投机倒把。这是强制的。如果你不遵守或违反,是可以抓起来惩罚的。80年代初田土包产到户后,这个规定仍存在一段时间。
当然,农民向食品站送缴生猪,也不是白送,食品站会按规定的价格收购,只不过生猪收购价远低于食品站的肉价。笔者因当时年纪太少,记不清当时的生猪收购价是多少,这里摘取网上的一个资料给大家参考了解:1971年邵阳隆回县食品站挂牌的猪肉销售价格是0.98元/斤,而生猪收购价按特、甲、乙、丙四个等级划分,不论哪个等级都介于0.4元~0.5元/斤(不同等级价格不一样)。另据介绍,邵东猪肉价曾是0.76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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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食品站收购生猪,划分等级的主要标准是:特等要求160斤以上,甲等150斤以上,乙等130斤以上,丙等110斤以上,不到110斤为不合格不收购;除此之外还要兼顾猪的肥瘦(出肉率)。这种规定表面上很公正合理,但在实际操作当中,不是你的猪称重有多少,就给对应的等级。因为工作人员对等级的判定有很大的自主权,如果他们想给你的猪降低等级,总能找到理由。例如说你的猪吃了很多潲,要“抛潲”减重;或者说你家的猪太瘦,出肉率低。如果你不接受他判定的等级,要么你把猪抬回去,要么将猪放在食品站过一夜再来称重。
90年代以前的邵东皇帝岭的交通可不像今天这么发达。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村都不通公路,甚至连条像样点的人行路都没有,农民辛苦喂大一头猪要送到食品站,通常是用两根竹杆扎成一副“杠子”(担架),将猪五花大绑绑到“杠子”上,靠两个人用肩膀抬去的。这是一个很费力气的苦活。有的人家到高桥有十几里路,费尽力气将猪抬到高桥,谁也不想再抬回去。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跟着父亲到高桥食品站卖猪,一大清早父亲和姐夫在家里扎好竹杠,请两个伯伯帮忙将猪从猪栏里赶出来,然后四个人合力将猪掀倒,在猪的拼命挣扎和尖叫声中,将它五花大绑抬到竹杠上绑好,然后父亲和姐夫一前一后抬起竹杠前往高桥食品站。
从我家到高桥街上有八九里路,一路上高低起伏、崎岖不平,等父亲和姐夫将猪送到食品站,早已累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汗透衣衫。
父亲为人一向正直,从不偷奸耍滑,送猪之前特意交代母亲:不要给猪喂潲,以免自找麻烦。在食品站,看到别的送猪的人满脸堆笑给收猪员递烟,套近乎,他也无动于衷。终于轮到收猪员给自家的猪称重了,当父亲听到说猪的毛重195斤时,心里乐开了花。他本以为自己送的是“良心猪”,一定能评上特等,没想到收猪员说,你这猪喂了潲,要抛20斤的潲(减掉20斤),还说猪太瘦,要降一个等级收购。父亲心里当即恼怒,自家的猪明明没有喂潲,怎么要减20斤,而且要降一个等级?但他仍强忍怒火对收猪员说:“同志,我家的猪送来之前没喂一口潲,您是不是看错了,请您帮忙再看一下。”
可是收猪员眼皮也不抬一下,翘着嘴对父亲说道:“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接受,就把猪抬回去。”
“同志,我家的猪确实没有喂潲,请您帮帮忙。”
“你不要多说了,别人在排队。下一个。”
“同志,您怎么能这样啊?”
“我怎么就不能这样?”
父亲正想发火,耳旁响起一个声音:“晚爷,您今天来卖猪了啊。”
父亲扭头一看,原来是公社的一位干部,他认识父亲。
这位干部也认识收猪员,于是他帮着父亲打圆场:“晚爷为人我信得过,你就通融一下吧。”
也许是想做个顺手人情,也许是怕事情闹大,收猪员的口气软了点,抬头对父亲说道:“那你先把猪放到食品站,等下午4点钟再来称重,到时候是多重算多重。”
父亲见他让步了,也答应按他讲的做。
那一次我跟着父亲去卖猪,本想等父亲把猪卖了后给我几角钱,我好在高桥街上买个包子买支冰棒吃,没想到猪要等到下午四点钟再称重。因为当时还是早上八点多,父亲要我跟姐夫先回去,他独自在高桥等着给猪称重。我只好跟着姐夫怏怏回家。
后来听父亲讲,他在高桥等待给猪称重时,听人讲五里之外的堆头街上唱戏,他想到中间间隔有七八个小时,他便跑到堆头看了一场戏再返回高桥,因为身上没钱,一直饿着肚子。
等到下午四点钟给猪称重时,父亲本是老花眼看不清秤,当他听到收购员说猪的毛重180斤时,他假装能看清秤,上前瞅了一眼,对收猪员说:“同志,您这是看错了吧,这不是192斤吗?”收猪员楞了一下,也瞅了一下秤,红着脸对父亲说,“那就算192斤吧”。
关于这次卖猪的经历,父亲后来当故事讲给村里人听,大家听了笑得前俯后仰,有人对父亲说:“没想到晚爹也会耍狡,会钻空子。”其实父亲哪里是耍狡、钻空子,他不过是想让收猪员实事求是啊。
时光匆匆,一晃近40年过去。
在过去的40年里,国家因为在之前积累的基础上坚持改革开放,使举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使今天的农民再也不用被强制给粮站送公粮给食品站送生猪,大家可以自由自在地买卖包括大米、猪肉等在内的一切商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抚今追昔,我不禁想起作古多年的父亲,我想他要是还活着,亲眼看到国家今天的繁荣,他一定会高兴。我也敢肯定,他也一定不会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包括我们的后辈再重新经历他们当年所经历的。
作者简介:陈胜乔,湖南邵东人。民间不拿工资的乡土知识传播者。业余专注乡土历史地理写作,希望能为普及历史常识、特别是大邵阳的乡土史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