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2022-11-13 07:30·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喜欢听音频的朋友可移步喜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满大碴子味儿的口音,将扑面而来!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一期咱们讲了大唐背锅侠崔希逸,说实话这兄弟是真的挺怨。以他文治武功,那应该大写特写才对,可在两唐书里连个传都没有。要知道,这可是位官至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就算不给单独列传,跟别人合个传,这事儿不过分吧?结果呢,啥也没有!
更搞的是,别说唐书里没传,清河崔氏的族谱里都没他的名字!
这就可以看出来,所谓破盟之事让崔希逸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都躲着走。所以,通鉴里记载说他“内怀愧恨,未几而卒”,应该符合当时的历史环境。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的背盟事件爆发之后,唐蕃之间从730年开始的和平岁月正式终结,边境线上再次战火纷飞。
开元二十六年(738年),河西、陇右、剑南三道同时爆发战争,唐军在李隆基的命令下捣毁赤岭上的盟誓碑。
这座在金城公主奔走呼号下,辛苦立起来的盟誓碑,一共立了不到三年便被捣毁,还没有两边谈判的时间长。真是很难想象,金城公主得知以后,心里会怎样一种感受。
在这次河西的冲突中,有两位将星快速崛起,他们就是日后大红大紫的王忠嗣和哥舒翰。而坐在长安的李隆基为了估计小弟们加油干,干脆发了一份赏格出来。
这篇收录在《册府元龟》里的赏格名叫《讨吐蕃制》。
李隆基在里面不出意外的再次破口大骂,“吐蕃小丑,频年犯塞,坏我城镇,虏我边人”,然后就大笔一挥,许下了重赏,“其河西、陇右、安西、剑南等州,节度将士以下,有能斩获吐蕃赞普者,封异姓王;斩获大将军者,授大将军;获次以下者,节级授将军中郎将。不限白身官资,一例酬赏;速令布告,咸使闻知。”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不管您是啥出身,就算是戴罪立功的囚犯,只要玩命干,老子都一视同仁。
看完了这段,我们再回头看看倒霉孩子崔希逸,您觉得他那个背盟事件,还是出自他本心吗?!
在这种鼓舞之下,河陇、剑南的唐军都主动出击寻求战果。
以前相对比较平静的川西剑南,也一反常态,围绕着安戎城和维州,展开了连番血战。
之前咱们讲了河陇,讲了西域,一直都没讲过剑南方向。
这不是说剑南不重要,咱们这个全景式讲述唐蕃关系的节目,肯定不会漏掉剑南这么大的一块内容。
只不过,剑南方向的战事异常焦灼,资料也比较破碎。这点跟河陇、西域相比,感觉真的不太一样。
河陇西域的战争尺度比较大,双方大开大合,硬桥硬马,经常打出上万人团灭的战例,给人一种气势如虹的感觉。反观川西剑南方向,崇山峻岭、深沟纵横,虽然说打得也是拳拳到肉,血花崩裂,但总给人一种两个壮汉在泥潭中肉搏的感觉,有点伸不开手脚。
不过到了开元末年,剑南方向的火药味也攒的差不多了,尤其是李隆基发了赏格以后,剑南战事的烈度骤然提高了几个等级。从开元二十六年到开元二十九的这几年里,剑南战事的奏报赫然成了唐史记载的主线,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情况。
从这里我们大概可以看出,吐蕃从禄东赞时期开始,逐渐向康巴地区的经营,到了开元末期终于取得了成效。
在敦煌文献里也能看到相关的证据,比如说在大事记年里记载,开元二十一年(733年),“蛮罗阁等人前来赞普王廷致礼”。
这里的“蛮罗阁”指的就是南诏王皮逻阁的使臣。
天宝元年(742年),“乌蛮使者罗皮怡前来致礼”。
于此相应,唐朝也在积极拉拢云南的地方势力,在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封皮逻阁为云南王,赐名蒙归义。
也就是说,唐蕃两强都开始在云南发力,而南诏国成了一个重要的政治砝码。
不过有关剑南地区的博弈,老布准备再等等。等我们讲完了天宝年间河陇西域的博弈之后,放在一起讲个痛快。
我们还是把视线放回河陇地区,李隆基能刺激剑南唐军,自然也刺激了河陇唐军。
于是,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三月,鄯州都瞥杜希望,带兵穿越祁连山孔道,攻陷了位于祁连山南侧的吐蕃新城。
同年七月,他再次发动进攻,夺吐蕃河桥,筑盐泉城。蕃军三万人来攻,唐军人少,皆有惧色。王忠嗣首先率部冲锋,“当着披靡,杀数百人,蕃军震动。杜希望趁机发动总攻,蕃军大败。”
这场战役的规模并不大,但这是唐军越过黄河筑城据守,已经突破了神龙会盟时,双方以黄河为界的协议。
开元二十七年七月,吐蕃进攻白水军和安人军,这两处军镇的位置是湟源县古北城、海晏县三角城,都在祁连山南侧。
陇右节度使萧炅[jiǒng]率兵援助,大败吐蕃。
这次战事有个记载挺逗的,据说在萧炅出兵之前,“有庆云见于阵前,白兔舞于营中”。
古代人都很迷信的,看到这些全都认为是吉兆,结果唐军果然获得大胜,于是萧炅就上奏朝廷,请求把这些吉兆写进史书里,所以我们才能看到这种记载。
连续进攻未果,吐蕃也发现河陇唐军的守备明显加强。这种小打小闹的攻击,已经很难收到效果。
于是,在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在《旧唐书吐蕃传》里记载,“六月,吐蕃四十万攻承风堡,至河源军,西入长宁桥。至安仁军,浑崖峰骑将以众五千,攻而破之。”
从这个记载上看,似乎吐蕃四十万大军的攻击,遭到了失败。
但在藏文史料的记载里,这场战役几乎是另一个模样。
敦煌文献大事记年里记载,“及至蛇年(开元二十九年),赞普以政务出巡临边,陷唐之城堡达化县。”
这里的“达化县”归属于廓州管辖,吐蕃能攻克达化县,肯定对廓州也实施了攻击。所以新唐书的记载,“吐蕃又袭廓州,败一县”,应该是更准确的,这里写到的“败一县”,指的肯定就是达化县。
但旧唐书的记载也有价值,它记载了吐蕃的进攻路线。
这条线路上的几个关键点,分别是承风堡——河源军——长宁桥——安仁(人)军。
其中的承风堡位于拉脊山北麓,今青海徨中县上新庄一带;
河源军位于西宁市乐家湾附近;
长宁桥位于湟水与其支流北川的汇合处,桥址在今西宁市新宁桥附近。安人军,咱们刚才说了,是今海晏县西边的三角城遗址。
我在文稿里贴了一张地图,可以看出几个地点之间的位置关系。
如果我们现在对古代地址判定无误的话,那么吐蕃进军的路线,就应该是翻越拉脊山垭口之后,一路向北,相继攻克了承风堡、河源军,而后向西到达了长宁桥。
当时唐朝在今天西宁市设有鄯城县,不清楚是不是也被攻克。
但安人军的位置在非常靠西的海晏县,中间还有唐朝的白水军、临蕃城和临羌城,这些地点都没有遭到攻击的记载。
我个人觉得,旧唐书记载的安人军之战,可能不是蕃军主力,有可能是一支偏师。
如果当时吐蕃真的是集四十万大军,发动进攻,也不能全都走一条路。
再说了,四十万蕃军被五千唐军打败,实在是有点不符合逻辑。当时的唐军又没装备加特林机**,不可能打出这种战果。
如果这种推测正确的话,那这次吐蕃的进攻,可能是分作了两路:
中军从青海以东进军,走唐蕃古道主线,越赤岭(日月山)后,折向东,取道拉脊山,直插湟水河谷。
这条路在当时,也是一条常规路线。
仪凤三年(678年)九月,李敬玄在青海惨败之后,带兵北逃,就是走到承风岭下被蕃将跋地设在岭口设栅堵截。黑齿常之带五百勇士拼死劫营,唐军才逃出生天。
由此可见,吐蕃对这条道路非常熟悉。
左路偏师,从青海湖以西出发。
吐蕃占据吐谷浑故地之后,青海湖以西的布哈河流域,以及都兰、德令哈等地,成了吐蕃集中放牧的牧场。估计这支偏师,就是在这些地方集结,然后直接向东,取青海湖北岸与大通山之间的古道,攻击位于海晏县的安人军。
这条道路,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存在,之后一直是吐谷浑王城通河陇的常规线路。也就是史料里记载的青海道,也有人管这条古道叫伏俟道。因为这条路西段的重要节点,就是吐谷浑王都——伏俟城,
741年六月的进攻对唐朝震动挺大,但战果并不显著。要知道,这可是开元二十九年历史上,吐蕃赞普唯二的两次御驾亲征,另一次发生在开元十五年,那一次吐蕃攻破河西重镇瓜州,将城里储存的物资席卷一空。
于是在741年的十二月,吐蕃军队卷土重来。
《旧唐书吐蕃传》的记载是,“十二月,吐蕃又袭石堡城,节度使盖嘉运不能守,玄宗愤之。”
《新唐书吐蕃传》的记载是,“吐蕃又袭廓州,败一县,屠吏人。攻振武军石堡城,盖嘉运不能守。”
《资治通鉴》的记载是,“十二月,吐蕃屠达化县,陷石堡城,盖嘉运不能御。”
三部唐史里分别提到了达化县、石堡城和廓州,于此相对的敦煌文献里写到,“冬,赞普牙帐自边地还至札玛。没庐·谐曲攻铁刃城,克之。”
这里的提到的“铁刃城”就是石堡城。
其中有一个地方需要注意,两唐书在写到石堡城和廓州的时候,写的是“又袭”。也就是说,6月份的进攻中,可能蕃军也攻击了两地,只是没有得手。
考虑到这次进攻中出现了廓州和达化县,估计这次进攻路线可能是从河西九曲发动的,蕃军沿着隆务河谷北上,直插廓州城下,但对廓州城的攻击未果,转而东去屠了达化县,然后再继续向东,攻克了石堡城。
当然也不排除这次蕃军依旧是走唐蕃古道的主线,翻过日月山后,从西向东打。但这样的话,就和唐史记载的顺序正好相反了。
老布之所以,要这么详细的讲开元二十九年的战例。
一方面是因为,这次吐蕃进攻的规模大。集结四十万重兵攻击河陇,在整个开元年间的历史上都很罕见。
另一方面是,老布想用这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吐蕃发动进攻的策源地。
唐朝的河陇防线,东起陇山,西到敦煌,绵延上千公里。在这么长的战线上,吐蕃发动进攻不可能从拉萨出兵。于是吐蕃在绵长的河陇防线南侧,形成了三个进攻策源地。
这三个进攻发起点,从西到东分别是青海西部的柴达木河流域,也就是以都兰、香日德地区为中心,在加上青海湖以西的布哈河流域,进攻的主要方向是唐朝的甘州、肃州、瓜州和沙州。当然了,也可以直接向西,穿越阿尔金山,进攻南疆盆地东缘的若羌、且末、和田。
中间的发起点在今天共和、兴海、贵南,也就是沙珠玉河、大河坝河、茫拉河流域,进攻的方向主要是河陇结合部的鄯州、廓州、凉州等地。
最东边的,就是青海河南、果洛两州,甘南的久治和川北的阿坝州,进攻方向是陇右东部的河、洮、叠、岷等州,以及剑南的松州和茂州。
开元二十九年的战例,正好三个战争策源地全都涉及了,老布顺便就把这个知识点讲一讲。
另外,在敦煌文献开元二十九年的条目里,还有一个记载。
这就是“为赞普王子拉本,及赞蒙公主二人举行葬礼”,这里的“王子拉本”,咱们之前讲过了,他就是姜域妃子生的姜察拉本。这里的“赞蒙公主”就是金城公主。
在大事记年开元二十七年的条目里,已经记载了两位的死讯,“夏,赞普以政事巡临“毕”地,王子拉本驻于“准”,猝然薨逝,赞普父王冬返至蕃地,赞蒙金城公主薨逝。”
也就是说,金城公主的去世,并没有影响吐蕃的进攻。
与之相对的是《旧唐书》的记载,“二十九年春,金城公主薨,吐蕃遣使来告哀,仍请和,上不许之。使到数月后,始为公主举哀于光顺门外,辍朝三日。”
这就是金城公主的真实待遇,也是她真正的社会地位。我们别被那些充满戏剧色彩的描述耀花了眼睛。觉得公主嫁给赞普以后,会有多大影响力、有多大的话语权。
真没有!
公主不过是一个政治筹码,需要的时候就掏出来用用,不需要的时候就搁一边了。
还是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吐蕃进攻的时候,不会考虑公主的感受;唐朝进攻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有个公主在吐蕃,下手就会轻一点。
指望两位公主来维系唐蕃和平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文成公主进藏后,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那是因为当时没有发动战争的政治条件。而且唐蕃之间还有好多小势力做缓冲区。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两个大国之间一定要有缓冲地带,否则只要针尖对上麦芒,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金城公主很倒霉,就是碰上了这种局面。
所以她在西藏的29年里,只有11年断断续续的和平,而且就是这11年里,也仅仅是没大打而已,小的边境摩擦从来没断过。
说到这儿啊,真是不得不心疼一下,这位远嫁的公主。
可能有些人有个错觉,公主就是为了保证和平出嫁的。
其实公主不是这么用的,她也保证不了和平。
和平这东西从来都是打出来的,指望一个女的来保持和平,早晚得被现实毒打。
唐代诗人李山甫写过一首《代崇徽公主意》的诗,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指望一个女的保证和平,要哪些带把的将军干啥呀?撒种子吗?!
好啦,整个开元二十九年的历史,就讲到这里了,下一期咱们来讲李隆基的天宝时代。